1999岁末某日,陪黄宗江先生去看戏的路上,宗江师问我:“这几天电视在播张君秋的专题片,你看了吗?”我从实招认:只看了不到两集,但看到了许多原来不知道的细节。那夜,翻阅宗江师的新书《戏痴说戏》,一下就翻到了《遥想君秋》这篇。此文当初在报上发表时,酷爱京剧的家父曾特意剪下,嘱我一读。今夜重读,温习中竟勾出与君秋先生有关的点滴记忆。
宗江师的文章开篇即道:“遥想君秋当年,他十六七,我十五六……他在台上,我在台下……他是出师后首先在天津唱红的,在那时的中国大戏院。”效仿吾师思路,当这样起笔:遥想1986年,66岁的京剧大师张君秋先生,应当时的天津市长李瑞环之邀,携老搭档刘雪涛,亲赴津门,率天津青年京剧团进行“百日集训”。我那时是个不到30岁的小伙子,在《中国文化报》当记者。受报社之遣,随当时的文化部常务副部长高占祥专程赴津,观看汇报演出,在天津干部俱乐部。
说来有愧,我那时刚入报社,侧重于编辑工作,尚不熟悉采访之道,对京剧也谈不上喜爱。那几日间接触的是明摆着可以上报纸头条的两个大话题:一个是李瑞环市长与高占祥副部长关于加强文化建设的专题对话,一个是领导主抓、专家指导、天津青年京剧团探索改革之路的典型事迹。由于我缺乏经验,抓不住要点,天津之行的报道很不理想。
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君秋先生,此前,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一出《望江亭》。文革中我家曾被抄过,抄剩残存的物品中,竟奇迹般地留下了数十张未被小将们看中的传统京剧唱片。样板戏盛行之后,父亲企望我偷偷学几段老戏的唱腔,最初放给我听的唱片就是《望江亭》。可惜,我只勉强学会了开头两句:“只说是杨衙内又来搅乱,却原来竟是这翩翩少年”,很快就兴趣别移,改学“我正在城楼观山景”去了。此时得见君秋先生,我立刻想起这段往事。但这点没出息的小事是不值一提的,于是只有坐在一边,听君秋先生与瑞环、占祥二位堪称京剧内行的领导就集训剧目谈戏。君秋先生说话的语速既缓又稳,如同字字斟酌,绵软的声音中透出谦逊和诚恳。无论说话还是倾听,他的两手总是优雅地拢在腹前。我不失时机地为他们拍了照片,而今再看这照片颇有意思,当年3位的穿着,居然整齐划一,都是短袖白衬衫和灰裤子。
谈话是在白天,晚上看戏,整出的《四郎探母》。我不懂戏,但也看出那些青年演员们阵容整齐,功底扎实,表演自信自如,老师们的功夫显见没有白费。
此后有纪念徽班进京200年的活动,我随专家组采访,得以集中地看了一批老戏新戏,也偶尔在剧场里见到君秋先生,他总是抿着嘴客客气气地与周围的熟人一一打招呼。
我没有再采访过君秋先生。但我一直珍藏着那张唱片、那张照片。
大约是在君秋先生去世的次日,台北名编辑兼作家季季深夜给我打来电话,说顾正秋(京剧名伶)听说君秋先生病故,急于知道他家的电话,要去电话表示哀悼。此事亦可看出君秋先生在戏剧界的威望之高。
又是几年过去了。君秋先生主持的京剧音配像系列片仍在电视中播出,也会继续播下去。看这个节目时,总能看到君秋先生的名字,有时也能听到他的唱腔。宗江师是这个节目的忠实观众,他说:“遥望九天,星空若水,君秋在!”
去年夏天我曾专程到昌平华夏陵园,拜谒了张君秋墓。自张墓落成后,京剧界已故名士萧长华、李万春、叶盛兰、姜妙香、王玉蓉的墓也纷纷或迁或建于此,构成一个特殊的剧人墓群。凝望着镌刻在墓碑上的大师头像,耳边似又隐隐响起他独树一帜的唱腔。此刻我也想说:君秋先生仍在!